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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芬和正信由此才得以正當的來往,媛芳也才不再多說什麼。啟正信於是找了個週末也把媛芬帶回了家,介紹給自己的母親楊慧賢。正信的母親穿一身裁剪非常合體的青布姊妹裝,非常的乾淨整潔,看上去四十歲出頭還很年輕,白皙的皮膚、如墨的黑髮在腦後盤成一個髻,娟秀的臉龐,一看就知道年輕時一定是個實足的美人。

「正信是我最心疼的兒子,有多年啊!我就是為他活著,吃了多少苦才熬過來了,真不容易啊!現在他戲越唱越好,也得到團裡領導的重視,看他有了出息,我也才總算是過上了幾天安心的日子。小薛,看得出你是個善良溫順的好孩子。正信從來都很獨立的,他決定的事誰也改不了,以後你還要多體諒他的倔脾氣啊!」

媛芬初次面見正信的母親,本來有些緊張,聽正信媽媽說話輕言細語地也就放鬆了不少,不過媛芬從小書讀得不多,平時和正信在一起,就常常為自己聽不懂他一時性起,騶的什麼「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聽不大懂又不好問,總是隱隱的心中有自卑之念,今天見他的母親也一付大家閨秀的模樣,不覺得心裡更有幾份忐忑。

「正信,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廠裡幹活的粗人,你不會有一天嫌棄我嗎?」從正信母親家出來,媛芬鼓足了勇氣問。

「媛芬,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啟正信怎麼會是那無情無義的陳世美,怎麼會做出遭萬人恥笑唾罵的事?你善良溫柔,會是個賢惠的妻子,這還不夠嗎?」正信說什麼都離不開戲中的人物,這些人物和故事倒是媛芬從小就耳熟能詳的,聽起來非常的簡潔明白,媛芬的心裡感到萬分的幸福。

初戀對兩人來說都是無限的甜蜜和美好,只要有正信的演出,媛芬一定會癡癡地坐在下面,一方面心裡對台上扮演小姐的演員感到心裡發酸,另一方面又為自己才是台上那個傾倒觀眾的才子的心上人而快樂。像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媛芬和正信很快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希望時時刻刻能夠相守在一起。

到了六七年的 五月一日 ,這對新人終於領了結婚證,給親友發了一圈糖果,算是舉行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儀式。媛芬把自己的東西打了個小包袱搬進了正信在劇場後面小樓上的宿舍。那一年他們兩個都21歲。

六七年文革正在全中國轟轟烈烈的掃蕩著一切,作為黨的宣傳系統的文化部及其以下的一切機構部門當然也都是文革的主戰場。靈貴這個遠離北京的西南城市,由於有重山的環繞阻隔,北京的風吹草動都要滯後一些才在這裡掀起波瀾。所以文革的恐怖氣氛到了此時也才開始籠罩這裡的每一個人。

正信和媛芬都還年輕,個人歷史上沒什麼說不清的。媛芬的父親薛守道一再囑咐他們在工作單位切不可多言多語,上面怎麼說自己就怎麼做。媛芬最是個講溫情浪漫的人,新婚燕爾一份心全在正信的身上,對什麼批判會、鬥爭會、揭發會、交心會等等一系列的東西從來都是人在心不在,只是看到有的人昨天還是黨的好領導,今天就被掛上黑牌子被批鬥,感到不解和害怕。那時候上班一天有半天在開會,媛芬就恨不得每天趕緊下班回家,守著自己和正信的小屋,那是最安全、最快樂的地方,也是她人生唯一的渴求。

九月的一天,媛芬回到家,做好了飯,那個時候,媛芬每月的工資也就是十幾塊,正信的多兩塊,不過兩人每月也還要給自己的父母幾塊錢,日子可以說過得非常的清苦。多虧媛芬天生一個持家的能手,清茶淡飯的到也吃得非常香甜。飯做好了仍不見正信回來,媛芬就坐在窗邊為他縫補已經磨破了的衣服。

正信是非常注重乾淨整潔的一個人,從小受到艱苦樸素以及「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教育,他的衣服不到實在不能穿都絕不丟。以前都是他的媽媽把破了的地方用布整整齊齊的縫上,雖然身上一塊麥田一塊青稞的,但穿在英姿勃勃的啟正信身上,卻也沒有讓人覺得太難看,只是會以為他忘了換下台上表演貧下中農的演出服而已。

媛芬邊做著針線,就聽到外面樓道裡傳來了鄰居回來的聲音,媛芬家的旁邊住的都是和他們年齡相同的年輕演員,大部分都還是單身,媛芬住進來幾個月也和他們相處的不錯了。等了幾分鐘仍不見正信進屋,媛芬心裡不免有些不安,起身準備到隔壁問問小高。媛芬一開門就看到了剛剛走到門口的妹妹媛芳。只見媛芳表情緊張地用眼神示意自己進屋,就連忙把妹妹迎進屋,順手關上了門。

「姐,你告訴我姐夫可千萬別再亂說亂講的了,現在正在到處抓典型,找反革命分子,大家誰也不敢說話,都恨不得別讓那些什麼革委會的人看見自己,什麼時候,他還敢出風頭。」媛芳一進屋就說上了,雖然她努力的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聽得出聲音裡透出來的焦慮和驚慌。

媛芬一聽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顫抖地問:「他惹什麼麻煩了?」

「袁玉蘭、袁老被人家定成是反革命藝術權威,批判會上誰敢不跟著罵幾句?袁老唱了一輩子的戲,我們也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帶出來的,誰不知道他是好人一個,可那幫造反派一個個凶神似的,說打就打說罵就罵,上哪兒講理去?」

「你姐夫站出來為袁老說話了?」

「可不是,我也知道這些年袁老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可大家當著那幫人的面都裝著樣兒的演戲,就我姐夫,非要跟人家說袁老不是反革命。就算他再能說,袁老已經是上面定了性的,誰能把天翻過來。別說袁老,就上中央級的那些大牌,現在個個都自身難保,都是被批的批、斗的鬥,我看著那幫人看姐夫的樣子,真好像要吃了他,嚇死人了。這不是,開完會我們都散了,人家把他給留下了,就他那不開竅的愣勁,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媛芬聽著,想起了自己廠裡被掛牌批鬥的反革命和他們那些可憐的反革命家屬的悲慘處境,不覺得渾身微微的抖起來,她趕緊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努力的想使自己平靜下來。

「姐,姐!」媛芳看姐姐嚇成這樣,也不敢再多說了。「姐,你也別著急,等會兒他回來了你可得勸勸他,千萬別再說話了。我這就回去了。」

送走了妹妹,媛芬嘴裡不停的念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這是媛芬的母親從小教她念的,只要是有災有難的時候就念,媛芬從沒有想過念這句話到底有沒有用,但每次念都能使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好像靈魂找到了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依靠。不久正信推門進來了,媛芬連連忙起身迎上去,用手抱住了丈夫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你可回來了!」媛芬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媛芳來過了?」正信輕輕地抱住妻子。

「正信,我知道 袁 老師對你的恩情,可為了我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我求求你就忍忍吧,沒人的時候,你和我都多關心開導 袁 老師就是了,好嗎?」

正信的臉上滿是悲憤:「我不能理解,我真的不能理解, 袁 老師那麼好的一個藝術家,那麼善良的一個老人,他們為什麼就是要逼他去死?」

那天晚上,住在二摟的袁玉蘭用剪刀剪開了自己的喉嚨,被正好前去看望他的正信和媛芬撞個正著,老人的命是保住了,但唱了一輩子戲的嗓子徹底毀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革委會的開始全面調查啟正信的出身和背景,並經常找他去談心,媛芬每天用自己的柔情溫暖著正信那顆憤懣的心,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上,要他千萬為了這個家著想,不要有任何違背上面意思的言行。

團裡的胡小強是從小和正信一起學戲長大的,胡小強的出身不好是地主,所以做人一直都抬不起頭,正信一向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師弟很是照顧,看他活得那麼自卑就主動和他交朋友,結婚前常帶小強回自己的母親家打打牙祭。

小強發現正信對自己的母親很是恭敬孝順,只是好像從來都不開口稱呼啟天誠父親。兩人的感情看上去也比較客氣有距離,一次小強問正信怎麼好像對父親不是很親密,正信隨口應道:「他是我養父。」

革委會的徐主任下到劇團就必須要揪出一批反革命分子,從上次啟正信當眾為袁玉蘭喊冤,徐主任看到他就來氣,這小子一身臭知識分子的酸氣,非得整整他不可。

胡小強是地主的兒子,當然也是被專政的對象,在多次審訊他的時候,徐主任都有意的把話題引到啟正信的身上。

「你平時願意和啟正信在一起,你們都說些什麼?」
「大部分時間都是談演戲的事。」
「你的出身不好,他怎麼對你這麼親近啊?」
「他這人很講義氣,看別人有困難都愛幫忙。」
「幫忙?別有用心吧。」

不知在哪次談話中,小強無意中說出了啟正信是啟天誠的養子,徐主任於是聯繫了啟天誠所在單位的革委會,開始調查啟天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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