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記事之前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薛珂真的不太記著了,總之從小自己就只有媽媽薛媛芬,母親就是自己的快樂、自己的天地、自己的安全、自己的依靠、自己的全部。零星保存在腦海中的片斷有:跟媽媽在農場裡餵豬、放牛,媽媽總會默默地看著自己,然後就默默地哭了。
「媽,你為什麼哭啊?」
「小珂,媽媽沒有哭,媽媽的眼裡進了沙子。」
薛珂蹲在土堆上拉屎,卻拉出了一條長長的又粗又長的蟲子,趕快跑去拉媽媽來看,滿臉無奈的薛媛芬看看天又看看被摟在懷裡的薛珂,然後又默默的哭了。
托兒所裡,媛芬去接薛珂,看到薛珂被摔得青腫的頭,心痛得抱起孩子衝向阿姨:「你們會帶孩子嗎?我再也不會送薛珂來了。」
「媽,小剛小紅他們都說我沒有爸爸,我用石頭打他們的頭,他們把我推倒了。我有爸爸嗎?」
「小珂乖,以後咱不去托兒所了,薛珂有最愛最親的媽媽,對嗎?」媛芬的淚水又打濕了薛珂的小外套。
晚上,薛珂和母親在自己小小的屋子裡,媽媽在忙著做針線活,薛珂在玩自己的小玩具--一生中唯一的一隻洋娃娃。有人輕輕地敲門。媽媽做手勢讓小珂別出聲。
「誰啊?」媽媽輕聲的問。
「媛芬,你還沒有睡吧,我有點事想和你商量。」門外傳來了隔壁住著的單身叔叔的聲音。
「太晚了不方便,明天再說吧。」
門外沒有動靜,媛芬豎著耳朵聽,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腳步走開的聲音。淚水又順著媽媽的臉流了下來:「小珂,以後晚上千萬不要給人開門,不管是誰也不能開,也不要出聲,只能給媽媽開,你懂了嗎?」
薛珂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老是流淚,但也沒有太擔心過,只要自己天天都有媽媽給講故事,天天被媽媽摟在懷裡睡覺就足夠了。不過媽媽的淚水把薛珂澆灌成了一個出奇乖巧懂事的孩子,對媽媽是言聽計從,因為只有那樣,媽媽的臉上才會充滿笑容。
媛芬十八九歲時認識了薛珂的父親啟正信,那時妹妹媛芳雖然才十六七歲,但已經展露出了她特有的藝術天份,在戲團裡是很得培養的主要的旦角。而啟正信則是劇團裡最得培養的青年男演員。他人長的精神,嗓音條件非常的好,小生武生是他的主攻,唱起戲來瀟灑自如,刻畫人物入骨三分。媛芬自幼也像妹妹一樣喜歡戲劇,本身的嗓音條件也不錯,不過身材扮相都不如媛芳,也就不再指望和妹妹在一個行當裡混了,不過看戲卻是最愛,常常借給媛芳送宵夜的機會,早早到場子裡聽戲過隱。啟正信和妹妹媛芳經常演對手戲,一來二去的彼此也就認識了。
十幾歲的少女看著台上風流瀟灑的男主角,難免春心萌動、聯想翩翩。那時的媛芬是一個非常羞怯的女子,時常只敢在後台幫妹妹卸裝的時候,用眼角偷偷地觀察啟正信。媛芬發現啟正信是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人,他的年齡和媛芬一樣大,但人看上去非常的成熟和自信,全身透著一股孤傲的氣質。身上的衣服總是那麼乾淨和整潔,除了談戲,和團裡的人交往不是很多。
那時戲園子裡不演戲的時候,劇場內就總是空空的、陰暗暗的。劇場的後面有一棟舊式磚木結構的三層小摟,一些團裡的演員都有個小屋做宿舍,啟正信也和大家一樣住在那裡。媛芬因為總到團裡,跟很多年輕的演員都成了朋友。一個週日的下午,媛芬幹完家裡的活,借口要到戲園裡找朋友票戲就溜進了戲園。
穿過觀眾席,媛芬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在台上,時而走圓場、時而翻、滾、跳、躍,正在刻苦的練功。雖然台上的光線很暗,但媛芬還是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她就覺得自己臉發燙心發熱,悄悄地一低頭坐在了身邊的椅子上,癡癡地看著啟正信遊走不定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啟正信坐在了台邊,不一會兒一陣悠揚的簫聲貫滿了整個劇場。媛芬還是第一次聽到啟正信吹簫,那透著孤獨、高傲和寂寞的簫聲,令嬡芬深深的沉醉了。媛芬癡癡地聽著,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她覺得自己彷彿和啟正信正置身於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中,那裡百花盛開、仙鳥飛旋,宛如仙境……當簫聲停止時,她還在沉沉的遐思中。
「媛芬,你一個人坐在這幹什麼?」啟正信輕輕地聲音象驚雷似的打斷了媛芬的思緒,她這才發現啟正信不知怎麼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沒有、沒有幹什麼。」被撞破了自己在這裡偷聽,媛芬感到非常的羞澀,她結結巴巴地說:「沒想到你還會吹簫,而且還吹的這麼好聽。」
「不過是個消遣,見不得人的。你如果想學我教你,不難的。」
「我是想學,不過我這人笨得很呢。」媛芬很小聲的說。
「你怎麼好像很怕我的樣子,我很嚇人嗎?」啟正信見媛芬一直羞紅著臉,低著頭不敢看自己,樣子非常的純樸可愛,就開玩笑的說。
媛芬聽他這麼一說便愣在了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相對無語。
「媛芬,你喜歡我嗎?」良久,啟正信終於鼓足勇氣問。
媛芬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啟正信,面前的這個人年輕、英俊、瀟灑,正是自己夢中的白馬王子,可自己是這樣的普通,這樣的不起眼,怎麼能和他相配呢。
媛芬清純如水的目光讓啟正信真正的震撼了,他讀懂了姑娘眼中純真的情愫,覺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間就被徹底俘虜了。
從那天開始,媛芬和啟正信相愛了,那時的人談戀愛都非常的含蓄,不好意思讓人知道,但每一個人都很快就看出他們在一起時難掩的快樂和幸福,因為他們彼此脈脈含情的目光總是粘粘的交織在一起。
最先的反對來自媛芳,媛芳有著出眾的才貌和心機,但從小到大,家裡的任何東西都必須是她先挑,別人什麼東西佔了自己的先,媛芳都會非常的氣惱。天天和小啟一起排戲演戲,她對小啟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不過覺得誰都應該對自己好,啟正信對姐姐那麼好,心裡很是不服氣。她跑去和爸爸、媽媽說了不少怪話,說啟正信性格怪癖不和群,家裡又窮等。媛芬的父母最寵愛聽信的就是二女兒媛芳,聽了之後就要大女兒別再和啟正信來往。
媛芬從小就非常孝順、個性也很溫順,見父母不同意,心裡雖然非常的難過,但也只是背著人悄悄落淚而已。啟正信則天性剛直倔強,又因他在戲中多扮演忠臣義士的角色,處處也就以俠義忠堅的品質作為自己為人的標準。見媛芬傷心便覺得大丈夫理該堂堂正正,於是一天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買了一些糕點找上了媛芬的家門。
媛芬的父親薛守道是一個久經風雨的人,他一生讀書無數,寫得一手絕妙的毛筆字,年輕時也曾在國民黨的軍隊裡戎馬金戈的做過將領,中共進駐西南前因有高人指點,要他從此隱姓埋名、裝聾作啞方能逃過性命之災。於是薛守道帶著自己的妻兒悄然移居靈貴,對自己的過去種種,即使是面對妻子兒女也幾乎是絕口不提,因此他才得以逃脫中共上台後的歷次清洗屠殺,其定力和心機可見一斑。
薛守道眼看著坐在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過去雖然看過他演戲,並覺得這孩子唱戲還真是很有天分,不過面對面的這到是第一次。只見他青俊的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稚氣,但仍能從他坦然自信的目光中看到正直和堅韌的光彩。薛守道先從心裡對這個年青人有了幾分欣賞和親近。
「伯父,我父親走得早,母親是舊式的婦道,我雖然出身坎坷但總相信,憑著自己的勤奮也定能堂堂正正的站立在這個世上。我最欽佩的人,就是戲中的雲長、岳元帥,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我雖然是個無名小卒,但願以他們為自己做人的榜樣。」
薛守道沉默半晌,微微一笑:「很好!看得出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不過以後還要學會隱藏自己的鋒芒,要知道鋒芒太露容易招徠他人的妒忌,也是禍患啊!」
「多謝伯父指教,正信從小喪父,少了鞭策教導之人,以後還望伯父多多栽培。」
「不敢當,你和媛芬是朋友,又是我們家媛芳的同事,有時間常來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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