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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珂躺在病床上,腦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的時候她弄明白了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身體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完全不聽大腦的意識指揮,只是沉沉的。而清醒一會兒,意識就會漸漸的飄離,自己好像也很樂意這樣。是的,太累了,自己已經太累了,心中太多的秘密、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愛恨情仇,身心都已無法再承受了,就讓這一切都這樣遠遠的、永遠的飄離吧。

然而自己居然又醒來了,薛珂問自己:「我要死了嗎?我真的要死了嗎?」這個問題真的難住了她,隨後她就讓這一念也遠遠的飄離去,思想也就隨之又進入無意識的狀態。再次醒來,還是同樣的問題。

「如果我死不了,而是就此變成癡呆呢?」再次醒來,不知從哪冒出這麼一念,薛珂突然感到自己已經很慘了,不能再慘到成為任人欺凌恥笑的的瘋癲。「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薛坷的心裡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薛坷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強烈的意念發出來,也許只是因為還不甘心才23歲就死去,活著雖然很苦,但死亡更令自己難以捉摸。一絲意念繼續告訴薛坷:「你還要活下去,你要看看這世間除了欺騙、背叛、虛偽、殘忍和利益還有什麼?」

媛芬帶著陳菲匆匆的趕回了急診室,對一直守著薛坷的張慧媛芬心裡充滿了感激:「小張,太感謝你了,這是小珂的表妹陳菲,她就在這工作,可以幫著照顧,你就快回去吧,家裡孩子老公都該著急了。」張慧一看表,可不是,這麼一忙怎麼不知不覺的就都快7點鐘了。「你們家老葉知道了吧?」「我剛才給了他電話,不會有事的,你快走吧!」「那也好,剛才我看小珂有兩次醒過來,眼睛裡又有了靈氣,心也覺得放下一些,薛師傅你一定要挺住,會好的。」張慧看看的確不再需要自己做什麼,這才離開了。

媛芬和小菲一邊一個坐在了薛珂的床邊,媛芬一邊給陳菲介紹著經過,一邊忍不住的又要落淚。「這孩子真讓我心痛啊!她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媛芬不敢再往下說了。這時薛珂的眼睛又慢慢的張開來,媛芬和小菲都連忙湊過去:「小珂,小珂,你怎麼樣?」

薛珂睜開眼,看到了母親焦急發紅的雙眼,心中的痛楚使她的意識一下子變得清醒起來:「媽,我在浴室昏倒了?」虛弱的聲音彷彿不是從自己的喉嚨裡發出來的,但這句話卻使薛媛芬一直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下了一半。「你在浴室昏倒了嗎?」媛芬問,「是啊,從那時我就不大記得發生了什麼。」薛珂答道。「你沒事的,媽媽在這,小菲也在這,你近來身子太弱,輸點液就會好起來的。」媛芬輕柔的安慰著女兒。「我的頭好痛,這裡好吵我睡不著,我要回家。」

急診觀察室的病床全都滿員了,薛珂睡的病床是在走廊裡加的床,人來人往的的確非常嘈雜。陳菲連忙起身走進急診科去打聽情況。急診室裡還是一遍繁忙景象,陳菲和自己熟悉的李醫生笑著打了招呼:「我表姐薛珂躺在外面走廊的床上,能給她換個安靜點的床位嗎?」李醫生和陳菲是校友,都是剛從大學分來工作不久,互相都很幫忙,但這時一臉的為難:「能有個床位就燒高香了,真沒辦法!她怎麼樣了?」「醒過來了,但人還非常虛弱。」陳菲答道。「再難也等過了今晚再說,明天做個腦電波檢查才好確診,委屈一下吧!」李醫生抱歉的說。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薛媛芬趕回家為薛珂煮好了參湯,葉寶倫一夜沒有睡穩,聽到媛芬開門進屋,隨後就從廚房發出了鍋碗瓢盆的聲音,葉寶倫遲疑著,不知自己現在該不該起身表示一下對薛珂的關心。這一年來,女兒已經成了這個家每個人的心病,只是大家都在盡力的迴避著,希望這個定時炸彈別爆炸,壓抑的家庭氣氛曾使他感到非常的苦悶和無奈,而今天小珂的病倒會不會就是炸彈爆炸的預兆呢?

葉寶倫遲疑的從床上起身,又慢慢的繞著床走了兩圈,覺得這個時候不出去表示關心,實在是說不過去,而且自己心裡也真的非常擔心薛珂的狀況,如果薛珂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和媛芬恐怕也就真的沒有未來了。

葉寶倫惴惴不安的走到了廚房門口:「回來了,小珂怎麼樣了,昨晚你又不讓我去醫院,這一整夜我也沒睡安穩。」媛芬沒有抬頭,手裡不停的忙碌著,水流聲、煤氣火的聲音、鍋碗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的巨大而又刺耳。

突然,媛芬停下了手裡的活,抬眼看了一眼葉寶倫,淚水奪眶而出,她用非常克制的語調,顫抖著說道:「小珂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要活了,你到底對她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知道,冤孽!都是冤孽!」

葉寶倫連忙聲辯:「我沒有對她做什麼,你自己的女兒,她到底跟你說什麼了?你不可以冤枉我的。」

媛芬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心裡壓抑了整整一天的痛苦,她背過身去盡情的哭了起來,眼前儘是薛珂從小到大的模樣:乖巧的、天真的、善良的、羞澀的、生氣的、流淚的、快樂的、悲傷的。葉寶倫則無可奈何的坐到了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只覺得屋子裡好像空氣都被抽空了,自己的呼吸顯得是那樣的困難。

讓淚水痛快的宣洩一陣的確使媛芬一直緊緊堵著的胸口感到了一絲輕鬆,慢慢的她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想到醫院裡的小珂隨時可能醒來,她又忙著做起來。冰箱裡取出雞燉上湯,中午回來就能喝了,先熬點參湯煮幾個雞蛋給小珂早上吃。一邊忙著一邊象自語似的:「小珂昨天去洗澡就暈倒了,回家後就不對勁了,我送她去廠門口的小診所輸液,她一陣醒一陣迷,也不認得我了,醫生一句話就說到點上『你這孩子失戀了吧?』,小珂有今天,不能說跟你沒關係。現在小珂還在醫院裡昏睡著,今天醫生要給她查腦電圖,現在的估計是大腦受刺激太嚴重,情形到底怎麼發展誰也不敢說。」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一臉,媛芬用帶水的手背抹了一下臉上的淚。「你就先迴避一下吧,也別跟別人說什麼。」

葉寶倫起身拿了塊毛巾遞薛媛芬,也說不出自己是一種什麼心情。薛珂是他的養女,二十幾年來,看著她從一個稚嫩的幼兒,出落成今天如花似玉、人見人愛的大姑娘,葉寶倫對薛珂是有父女之情的。儘管薛珂的美麗和嬌柔也曾多次真的令他非常動心,但這麼多年來,葉寶倫都抑制著自己的不正的念頭和慾望,盡力的呵護著這朵美麗的花朵。當然,薛珂內心對他的疏遠和戒備,葉寶倫也不是察覺不到,女兒對自己沒有感情,有的甚至是一種恨,只不過她偽裝得非常好,當然那都是因為薛珂非常愛她的母親薛媛芬。

「嗯,我知道了,你在孩子面前可別這樣,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你。家裡還有多少錢?要是不夠我再去想辦法,先讓她好起來再說。」葉寶倫說完就退回到臥房裡,把自己的身子也重重的放回到床上,哎!小珂要是真的出事了,這個家就真的完了。

薛媛芬7點多鐘就又返回了醫院。陳菲今天來的也特別早,她已經拿著醫生開的檢查單子等在薛珂的床邊。

「大姨,您一夜沒睡吧,一會兒八點鐘就可以去做腦部測試,我想小珂會沒事的,您也別太著急了。」陳菲長得嬌小玲瓏,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襯托著濃黑的眉毛和大大的黑眼睛,今天她上身穿一件棗紅色的高領毛衣,下身穿一條牛仔褲,腳上穿一雙棗紅色的高幫皮鞋,全身散發著健康活潑的氣息。媛芬看著侄女紅潤的臉,再看看躺在床上的,一臉蒼白和憔悴的薛珂,心中一陣慘痛。

「小菲,你來的這麼早,大姨謝謝你了,你還沒吃東西吧,來吃點雞蛋喝點參湯。」「不用了,我吃了東西來的,我媽也給小珂做了湯,她和我爸等會兒就來看小珂。」

這時薛珂醒來了,她已不再像昨天一樣不認識母親,只是還顯得非常的虛弱。媛芬和小菲忙著幫她洗漱,又餵她喝了幾口參湯。「我的頭不聽使喚,好像什麼都不能想,一想就很痛。」稍微有了點力氣,薛珂輕聲的說。

「那你就什麼也別想了,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人生中的事要『難得糊塗』,想得太多,看得太明白就會很累的,好孩子,聽媽的話,閉上眼睛好好的睡覺,什麼也別想了。」媛芬勸道。

「對,小珂,你現在就是什麼也不能想,先養好身子再說。」陳菲也趕緊說。

到了八點,陳菲和媛芬把薛珂攙進了做腦電波測試的診室,薛珂躺倒在平台上,頭上接了很多探測頭。媛芬被要求到外面等,小菲和醫院的同事笑了笑,默默的留在了小珂的身邊。腦電波的測試顯示,薛珂的腦部電波非常的不正常,有時顯示混亂。陳菲不安的問:「怎麼樣?嚴重嗎?」「腦電波混亂,不樂觀。」

薛珂雖然很虛弱,但他們的對話還是聽進去了,她不知為什麼反而覺得大腦清醒了,「我不能瘋,我絕不能瘋。」薛珂覺得好像內心有一個非常鎮定而又堅決的聲音對自己說。回到病房,媛芬看薛珂閉著雙眼像是又睡著了,這才壓抑著自己緊張的心情,輕聲問陳菲:「小菲,檢查結果怎麼樣?」

「腦電波混亂,情況不樂觀。」

媛芬一聽,本來已稍稍放下的心又忽的一下懸了起來。她無助的看了看窗外,身心都幾乎到了無法支撐的地步。

「媽,我要回家。」耳邊傳來女兒輕輕的呼喚,媛芬像是昏迷中的人突然被潑了一盆涼水,一瞬間清醒精神起來,她連忙走到薛珂的床頭,臉貼近了女兒的臉:「小珂,你想回家嗎?」

「媽,我不能呆在這裡,這裡太亂,我受不了,求你帶我回家,你一定要聽我的,我要回家。」

這時陳菲的父親陳仁德和媛芬的妹妹薛媛芳走了進來,整個急診室裡忙出忙盡的醫生護士的眼睛都不約而同的看過來。陳仁德長得清秀儒雅、高大挺拔,是醫院裡名聲最響噹噹的外科大主任之一,最難得的是為人正派清高,對誰都彬彬有禮。在醫院裡幾十年,從無緋聞逸事的困擾,成為了醫院裡所有女性眼中最理性的偶像人物。走在他身邊的薛媛芳雖然也是年過五十的人,但化著淡裝的娟秀臉龐配上打扮入時得體的衣著,渾身散發著藝術家特有的魅力。媛芳十幾歲就登台演戲,在當地也是小有名氣的藝術家,這對夫婦往那一站就顯得是那麼的與眾不同,那麼的令人羨慕。

「姐,小珂怎麼樣了?」「比昨天是好些了,她想回家了。」媛芬一邊和妹妹搭話,一邊和陳仁德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仁德,又讓你費心了,小珂現在想要回家。」「檢查結果怎麼樣?」陳仁德問。陳菲從診室拿來了薛珂的病歷本。媛芬觀察著陳仁德的表情,卻看不到他的面部有任何的變化。「現在出院恐怕還不行,在這裡再觀察觀察吧。」陳仁德非常平靜地說。「就是,剛進來怎麼就回去了,人看著這麼弱怎麼敢回去?」媛芳也在一旁很堅決的阻止。媛芬沒有說什麼,大家又互相安慰了幾句,陳仁德、陳菲去上班,媛芳也還有事,留下了給薛珂煲好的湯和營養補品,坐了一會兒也走了。

薛珂一直閉著眼睛懶懶地聽著他們說話,卻一直沒有睜眼看一看的慾望。等大家都走了,薛珂才輕聲地喊:「媽。」媛芬連忙躬身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怎麼樣啊!小珂,你覺得好些嗎?」「媽,我的病在心裡,我不想瘋,在這我無法入睡,會支撐不住的。我需要非常安靜的環境休養,求你帶我回家吧,我會沒有事的,我要回家。」薛珂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聽著女兒哀婉的祈求,媛芬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她也哽咽著:「好,小珂你別急,媽媽這就帶你回家。」

媛芬不顧眾人的反對,把全身軟得像一灘泥的薛珂運回了家,安置在自己的臥室中,日夜精心的調理著薛珂的飲食、陪伴在女兒的身邊。再加上媛芬做了幾十年護士的表妹媛麗每天下班都來家裡給薛珂輸液,幾天之後,薛珂的身體就恢復了很多。薛珂從身心上都強迫自己進入到嬰兒的狀態,除了吃就是睡,不願自己的大腦想任何問題。

這天,媛芬早上讓薛珂吃了桂圓煮雞蛋就匆匆上班去了,薛珂覺得自己的體力真的是恢復了很多,思想也變得清晰起來,又開始在活躍的跳動著。薛珂害怕自己思想的復甦,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立刻入睡,可是卻怎麼也睡不著。最後她不得不放棄了這無謂的努力,萬般無奈的瞪眼躺在了床上:好吧,既然做人就是要思考,而我對生命還有留念,那麼我就只能面對。我不能讓自己再這樣下去了,我要忘記我的過去,就當是昨天的我已經死了,我要以一個全新的角度去看待一切,讓我的生命重新開始。

躺在床上,薛珂任由著自己的思緒飄浮徘徊於已經走過的23年的歷程中,這場大病真的好像使她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一個對自己的過去再也不願、不想、不敢動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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