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風來信了,他決定在美國定居,並且再過三個月,就要和卿卿結婚,信尾,他寫著:
“幾番考慮,覺得臺灣最適合爸,姐和姐夫也可給與較多的照顧。以後每個月,我會給爸爸寄生活費回來。我和卿卿可以常回來看爸爸,爸爸也可以和姐姐、姐夫一起來美國,如此,我們一家人仍可常常相聚,這該是最好的安排,不知諸位以爲然否?……”
當天晚上,爸爸說他頭疼,沒吃晚飯,很早就回了房間。淮舟對慕雲抱怨:“慕風太過分了!我一定要寫信跟他談談,他不要爸爸,憑什麽我們就該替他養?”
“求你不要這樣說,他也是我的爸爸。奉養父母是做子女的責任啊!”
“但是你那個寶貝弟弟一點責任都不負!”
慕雲苦惱地搖搖頭:“他真是太絕了!太傷爸的心了!”
淮舟想了想,他輕嚷:“去請爸爸寫信給他,就說一定要到美國去,看他有什麽話說?”
夜裏,慕雲推開父親的房門,她輕喚著:“爸爸!”
一陣吸鼻聲傳來,慕雲連忙開燈,奔向床邊,她又驚又慟地望著紅腫雙眼的父親。父親——哭了?十幾年前,慕風生過一場在病,在他床榻,父親曾掉過幾滴淚,那是惟一的一次,她見到父親掉淚,而今,父親竟然哭腫了眼睛。
“爸——”慕雲摟住父親,她也哭起來:“不要難過!你不要哭!爸!你說過不掉眼淚的,你一向都不哭的——”
“他——”父親抽泣著:“他竟然‘安排’我!他……他是我的兒子啊!我是他的老爸爸。我再老……再沒有用……他也不可以安排我——”
“爸!”慕雲除了哭,什麽也不能說。
“以前,我又窮又苦……你媽剛過世,我們一天隻吃兩餐,我情願……情願一粒米都不吃。也要我的孩子……吃……吃飽。朋友勸我……送掉一個孩子,我不肯……我死也捨不得——”
“我知道,爸——”慕雲替父親拭淚,“我們對不起您!”
父親搖搖頭,他喘息著:“大概是……我上輩子作了孽,這輩子得遭……兒女遺棄!”
“爸!我求你不要這樣說!不管慕風要不要您!我永遠奉養您!我發誓——爸!”
慕雲以爲淮舟已經入睡,回到房間,才發現他正坐著等她。她不敢向前,只站在門邊。
“對不起。我……”
“我知道。”淮舟望著她:“我差不多都聽見了!”
她走向她,有些激動地:“我不能不要他!他是我爸爸——”
淮舟點點頭,表情很平靜,但令慕雲不安。
“淮舟……”她再喚。
“算了!”他關掉電燈,在黑暗中說。
“睡覺吧。”
慕雲加倍用心地照顧父親,父親很消沈,心臟衰弱使慕雲大爲緊張。淮舟顯示出喜怒無常的情緒,也令慕雲爲難,有時他說:“我覺得自己在家裏簡直多餘。”
甚至會說:“慕雲!你並不適合做妻子、母親,只適合做‘孝女’——二十五孝!不過,也許是你嫁錯了人,如果嫁給別人,情況也許不同!”
慕雲覺得自己是繃緊的弦,隨時會斷。
一天早晨,她聽見淮舟大聲地說話,她出了房間,前陽臺上,淮舟正對父親大吼大叫,而父親站在一旁,神情委頓。慕雲的怒氣湧上心間,她絕不容許任何人用這種態度對待父親。
“你幹什麽?”她沖上前,擋在父親面前:“對爸爸大叫大喊?”
父親向她解釋,他要種百合,把花圃中剛發芽的金盞花當作野草拔掉,而他並不知道那是淮舟種的——
回到房裏,慕雲對淮舟說:“去向爸爸賠罪!你的態度太惡劣——”
淮舟瞪著她,眼中有紅血絲,他憤怒地:“你們太欺負人了!李慕雲!你們全家人都太過分!”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又是嫉妒心在作祟嗎?”
淮舟冷笑著,他說:“你父親不但要拔掉金盞菊,他還想把我從這個家裏連根拔起!你懂不懂?那些百合花是那個姓劉的送的!”
“就算劉揚斌送的,那又怎樣?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我簡直受不了你的疑神疑鬼——”
淮舟把小旅行袋摔在床上,將貼身的衣褲往裏面塞。慕雲驚愕地停住嘴,她有些顫抖地問:“你……你要幹什麽?”
“你在乎我幹什麽嗎?”淮舟揚眉望著她,譏誚地問。
慕雲搖頭,她弄不清事情怎麽突然間變成這樣,上前一步,她按住淮舟忙碌的手。
“不要這樣好不?你答應過我不再吵架!”
“我沒有和你吵架。”淮舟拂開她的手,用力把拉鏈拉上,然後望著她,輕聲而平靜地說:“我想現在是你選擇的時候——要我?還是要你父親和……劉揚斌?”
慕雲張大了嘴,她腦中一片紊亂——怎麽回事啊?爲什麽要選擇?怎麽把劉揚斌也牽連進去了?
“我讓你好好想一想,不必馬上回答。”淮舟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想抓住又無能爲力。
“不!”她突然嚷:“我都要!淮舟……”
“都要?”淮舟的笑意有些淒涼:“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不!淮舟!我要爸爸!要你!不要這樣,你到底叫我怎麽辦?”慕雲的淚溢出眼眶,她沒有管,任它們沿著面頰滾下。
淮舟歎了一口氣,他轉身望著妻子,清楚地說:“我和你父親之中,你只能選擇一個。”
慕去瞪視著他,從他的目光中,她知道,哭泣、解釋,一切努力都不生效了。於是,憤怒取代了恐懼,她挺直背脊,拭去淚水。她幾次張開嘴,又合上,最後,她在床沿上坐下。
“我要我的父親。”她說。
掉過頭,便有大量的淚水湧過眼中,她的喉頭哽咽,再無法出聲。淮舟也不出聲,他靜靜地站立一會兒,然後提起旅行袋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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