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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喵喵說她期待下集,我卻登的有點遲疑,因為我不知道對大家來說,這是壞的、還是好的結局?只是,如果我是玉言,我想我不會做那樣的決定,畢竟已經成婚就不比單身,就算丈夫不能同心,總還有照顧公婆、侍養雙親的責任,現實給予幾分,便盡多少本分,萬丈紅塵已是最大、最好的修行廟宇,一切直指人心。

不過,我想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感覺體會,自己選擇了、決定了,便不要後悔。套句簡禎自己說的一段話:「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讓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繭。」

恩恩,我們來看下集吧!

        觀想       

  夫妻,也有上、中、下三品。她忽然說。

  佛殿內燃燈昏黃,一場法會初歇,善男子信女人都回家了。香案上供佛的鮮花色色薌澤,供果圓滿,隱隱然與檀香共繚繞,香泥一彎一彎的落在果的肌膚上,凝然不動。他下班後,來寺裏用畢流水席,也幫忙法合經懺之事。她則早早就來,儼然是衆主事之一。此時,殿內空闊,人聲足音都寂,她正在擦拭供桌,他則彎身將地上的蒲團個個疊起,時間瀝瀝的擰水之聲。

  他直起身問她:“哪三品?”

  最下品的,當然是貌合神離,”她一面從供盤內拿著芒果來擦拭,一面沈思,果皮上的甜涎都被她拭淨。“徒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一見面好象冤家,無明火都起來了,把屋子弄得跟苦海似的。”

  既然那麽辛苦,何必做夫妻?他說。

  “‘怨憎會’嘛。”她答:“不知道誰欠誰一筆情債?果報。”

  中品呢?他問。

  有實無名。”她答:“得了心得不了身。再怎麽恩愛,都是荒郊野外的,不能‘結廬在人境’。說不苦嘛也很苦,看看別人家都是一燈如豆、形影不離的,自己卻要獨守淒風苦雨,也是很心酸的。一心酸,就動搖了。“

  這是標準的‘愛別離’,束手無策。“他說。

  也是可以化解的。看是要心不是要身,要身比較難辦,得拆人家的屋檐,禍福吉凶很難預料;要心就單純了……”

  怎麽個單純法?”他看看她,她拂拭著案上的木魚,木棰握在她手裏,正在推敲;仿佛有一瞬間,她以奔馬行空,一一爲雜遝諸事覆額,回過神來對他說:“永結無情遊。”

  木魚“托”的一點諸男歡女怨篇章已被句讀;恩怨愛惡的日子雖然歷歷分明,好歹終有個句點。就像瓦簷上的青苔罷,雨水潤的時候才翠綠起來,天晴的時候,也僅是一塊浮塵而已,誰也不要管誰。人之用情,若能似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當止,倒也是個解鈴人。

  至於上品,好的容顔歡悅起來,顰笑之間,雲天都動。

  自然是名實俱副了。”他接了個語尾。

  還不僅於此,”她像在撥雲見日;“如果能像大迦葉和普賢一樣,做一對梵行夫妻,自覺又覺人,才叫難得。”

  他微微一汗,看她:兀自低眉揉著抹布,用力一擰,水珠都還回去,瀝瀝。

  她擡頭,遇著目光,“看什麽?”也不等他答,又擦將起來,“大多人都陷在中、下品之間庸庸碌碌忙了一生,得著什麽?成就了什麽?問都不敢問,反正大家滿頭大汗演他幾場戲,鑼鼓一收,散場就散場罷!你說呢?”

  他趕緊回神,接著說:“也有夫妻互相成全的,一生扶持,不離不棄……”

  你這話真是善哉!但是,爲了大我生命的成全,暫時離棄是在所難免的;做一世夫妻是緣分,若能做生世夫妻,那就得靠修來的福分了。”

  生世夫妻是什麽?……”他突然感到一種莫名而來的切膚之痛,自己的心口浮上了這層凝固,倒也沒說出口。她自顧自去倒水,乾淨的身勢。

  兩人辭別了寺裏的師父,一道退出。天已黯然了,車燈如流螢穿梭,織出一匹匹冷風,她幫他把外套的扣子扣下,他順勢掌著她的手,握在手心裏,緊緊的,仿佛她已是流螢。

 僧行

  她只能在書房裏另辟一角佈置佛堂,說是佛堂也著實簡單了,不過是幾本佛經,一瓶長青竹、一串念珠,及一尊從古物雜貨店 裏偶然見到的木雕觀音像;左手倒提淨瓶右手執楊枝,已然將甘霖瀝灑了,淨水是雕不出來的,就用一對隱隱然的愁眉來傳神。觀音所立之處,顯然是人世的懸崖, 衣裾飄帶都奔然;裸足碩大,不知行走過幾生幾劫?可憾的是,後來收藏的人任積塵木蠹去鎖它讀它,把足肉、衣衫都讀朽了。她抱著這尊觀音回家,倒像抱著久被 蒙塵的心,眉目之間戚然有悔。

  這日早課,她正襟危坐於案前墨誦經文,忽然婆婆推門進來,說是有話要問。她趕緊起身,延請婆婆入坐,自己則靠著案角坐在地毯上,腦裏還留著經文中的警句,婆婆是怎麽起頭的她毫無用心,大約是蔬果油鹽一斤多少錢、午飯熟透了沒?菜肴熱著沒?……猛然,一句話打得她如夢大醒:

  “……他說你不想生孩子,有這件事?”婆婆問。

  她一時語塞,面色凝重,仿佛泰山崩於前。門外,公公故意來來回回地走著,無非也是要聽,她覺得進退維谷,沒有一個餘地。

  你信佛吃素,我們不反對,不傳後代,這就不孝。我們老了,能活多久?娶媳婦進門就是圖個孫子抱抱。你要爲兩老著想。”說完,一扭頭回房去了。

  她看看時間,該去上班了,穿戴完畢,輕輕敲著婆婆的門,說:“媽,我去上班。”逛過客廳,公公正在看報,她退一下也向他說:“爸,我去上班。”

  出門,她宛如得了天地,每一步都堅定若石,向上的心亢奮著,看看穿高跟鞋的腳,若是裸足多好!她找著公用電話,想告訴他這些。一接通,他顯得很急:

  正要找你,剛開完會,我必須到東南亞一趟,大約半個月。”

  很好呀,什麽時候走?”

  後天。

  回家再說吧!祝你今天好。”

  祝你今天好。

  她突然有了送行的預感,路,似乎要分道。

  他臨走的前一晚上,不知怎地對她特別呵護,旖旎的話也特別多。她坐在床上幫他整理行裝,一點也沒有眷念,仿佛是極自然的事。倒是他,免不了一些常情,叮嚀個沒完。她只是莞爾,那日電話裏的知他要遠行其實已送過一回了,她現在一面理裝一面向的是他出門在外的奔波樣,那還需要什麽話別不話別的?他從後頭攔腰抱了她,她未及想到他回來的模樣。

  抱我做啥?她反身問。

  還能做啥!”說完,爲她寬了衣。

  燈都熄了,列像是巫山的黑夜,可以恣意的翻雲覆雨。夫妻不像是天與地嗎?若不禁這番補綴,沃土上何以能草木莽莽?他於是在頓足奔赴之前,天經地義的對她耳語:

  生個孩子吧!”

  她轟然後悔,不是都說好了“生得了兒身,生不到兒心”子嗣之事莫提?她囁嚅著:“你……怎麽……變……卦?”翻身挪移,及時解了一危。他閉目癱著,叫著她的小名:“……玉言!”

  良久,她說:“你變了。”

  夜像流寇,打家劫會地。

  他走後,她更常到寺裏,自己去學著做人。家居與工作都照常,克勤克儉。楞言經裏,阿難從七處征心,她倒是從尋常飲水,求其放心,漸漸把自己觀成一個自在人,一個沛然未之能禦的生命體,但荷如來家業的信心也宛若山嶺,於是,住寺的時候多了,她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參不盡的理,筋骨愈是勞動,歡喜的容顔愈盛放,其餘的事都淡了。

  這日夜裏,她從寺裏回衫,疲倦極了。走進書房正要準備第二天教學的課程,忽然發現那尊裸足觀音不見了,她宛如挨了一記悶棍。沖去問她婆婆:

  媽,我書房裏的觀音呢?”

  買給收破爛的,朽了嗎長蟲,擺著挺礙眼的。”

  她至此不再貪戀了,雖不說一字,已然當機立斷。轉身開門,下樓,走出小巷,行於街道。夜,空曠著,野風卷撥著她的捲髮、她的衣角裙裾,她屏住聲息趕路,屏到舉步維艱,一個吞吐之間,熱淚如暴雨,奔流于她已爲人妻人媳的肉身。她極目眺望,此地何地此時何時此人何人?天地無言,只有寒星殷勤問她歸何處? 她長長一歎,倒也心平氣和,擇一個方向,行吟自去,這一去,駟馬難追了。

  敲著寺院的門,她擡頭望著月,月光照著她,她看看自己的影子,好像一件僧衣。

        認識    

  他回來後,見不到她。問父母,做母親的說:

  走了,誰知道去哪里?你這個媳婦未免太自由了吧!”

  他打開她的衣櫥,衣服一色色都挂得好好地,首飾存摺都在,妝臺上,梳子髮夾一支都沒少。他著實參不透,到底什麽地方不需要這些?突然靈機一動,撥個電話到寺裏。師父回說她的確在。他抓起衣服就沖出去,迫切地想見她。

  師父見著他,稱了個佛號,先要他坐下來喝茶,與他閒話南北,漸漸收住他輕攏慢撚的心情,才破天荒地開口:

  玉言出家了。

  他推開門進去,果然坐著一僧;法相莊嚴,黑長衫如如不動。見了他,也不起身,只用眼神延請他坐下,他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稟稟然端詳她,她也正視著他,和他一起把娑婆世界都看破。他知道逝水已如斯,不能倒提海水撈起他的一栗,至此也就轉認爲智,化煩惱爲菩提。

  她脫下婚戒還給他,他隨手戴在小指上。

  應該稱你師父。”他說。

  她合什爲禮,“你來,我都放心。”隨即,展了一個素淨的笑意,面目都打開了。

  他從口袋掏出數樣禮品,有新加坡的手錶、泰國的念珠、有一些古老的銀飾,“都是爲你買的。”

  她睹物思人,歎賞他的人品,心從千丈懸崖一躍而履於平地,她若有出世的智慧,多是虧他這一肩入世的擔當。她隨手挑起念珠,說:“與我結這個緣。”

  心心都相印了,在無限可能的未來時空中,再一次的因緣相會,應是不難。

  他告辭,她親自送到寺門,最後一次步履相和,兩人都落地無塵。他說:“請留步。”她目送他下去,直至人影都無。一轉身,轉手摘了一葉赤紅菩提葉,一面行一面嗅,原來春在枝頭已十分。

  他至此奉養雙老,每日醒來先趁著清晨去買菜,。巷門口的菩提樹葉又綠了好幾回,陽光總在點石成金。菜市內人群熙攘,他兀自買菜,提著一籃不輕不重的俗綠。常常,又多買了半斤菱角。

  偶爾,有陌生人打電話到家裏,問“玉言小姐”在不在?他平靜地說:“對不起,‘玉言’已經過世了。”

  他倒未再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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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hip52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