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葉寶倫結婚的那年,媛芬覺得新的人生又開始了。但她絕沒有想到,麻煩和苦惱也伴隨著這個新的家庭而來了。媛芬的再婚對多年來已習慣於和母親朝夕相伴的薛珂可以說是難以適應的巨變,突然間家裡邊葉寶倫儼然成了中心,媽媽好像做什麼都是為了討得他的歡心。
薛珂覺得最親密的媽媽突然被人搶走了,內心非常的壓抑和失落,性格也突然變得沉靜和內向,學習成績一向名列前茅的她一下子變成了班級裡的中游分子。薛珂不願和同學深交,幾乎沒有什麼好朋友,因為她怕別人瞭解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內心,自卑從那時開始就牢牢的抓住了她的心。
更讓薛珂處理不了的,是突然必須和一個自己根本就不熟悉的男孩天天同處一室,兩個本來同樣是獨子、自己媽媽的心頭肉,在這新組成的家裡都有著說不出的煩躁和失落。於是心態畸變的兩個孩子幾乎每天都為一些很小的事鬧矛盾,爭吵打鬧不休,搞的媛芬和葉寶倫不勝其煩,媛芬袒護薛珂,心裡自然覺得都是葉軍的不對,漸漸的對這個孩子心生怨惡。
從此,媛芬總是有意無意的刁難葉軍,加上十歲的男孩正是調皮愛玩的年齡,學習成績更沒法和薛珂比,這就給媛芬找到了很多數落葉軍的口實。不過當著葉寶倫或外人的面,媛芬總是表現得對葉軍非常的關心愛護,為他聯繫轉學,開家長會,關心他的衣食等等,薛珂常常聽母親跟鄰居朋友訴苦,自己是怎樣的對葉軍好,可那個不爭氣的孩子怎麼不聽話,怎麼不用功,把她急得要命等等。
可當只有她和葉軍在一起時,她卻很難發自內心的給那孩子一個好臉色,而且只要有薛珂在旁邊,就更要加點勁,為的是向女兒表明自己心的偏向,以討得薛珂的一絲開心。但薛珂並不開心,因為不公的待遇帶來的是葉軍更多的反抗和惡作劇,而母親媛芬為了維護一個美滿家庭的形象,只好不斷的在其中做著左右迎合的功夫。
每一天葉寶倫下班回到家,媛芬就會匆匆的從廚房裡端出剛做好的菜和湯,給他盛好飯再倒一小盅酒,陪著笑臉沒話找話的跟葉寶倫搭訕,而言語很少的葉寶倫除了「嗯」「啊」幾句很少說什麼。薛珂則在一旁看著這天天重複著的一幕,菜一定是以葉寶倫最喜歡的為原則,全部的家務一定是以媛芬下班後打仗式的忙碌來完成。過去母女兩簡潔的便餐已成為久遠的過去,媛芬也常常會因為繁重的工作和家務所帶來的身心的失調而情緒失控。
這一切更使薛珂覺得,自己實在不適應這個走進家門來的「爸爸」,他既不風趣也不親切,話少得出奇,每天進了家就是看書看報,吃飯時也基本不說話,吃完往沙發上一坐看電視,給自己的感覺始終是個陌生人。但媽媽卻好像要竭盡全力的討好這個人,薛珂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薛珂愛母親媛芬,愛到願意為母親付出一切,愛到可以強迫自己忍受一切母親喜歡的東西,但薛珂內心裡總覺得葉寶倫對母親並不是真好。如果他對母親好,為什麼他從來在母親面前都是一付高高在上的樣子,為什麼從來只見母親關心他卻從不見他為母親分擔一點家務。以薛珂的年齡和閱歷,她當然不會懂得,母親媛芬在和葉寶倫結婚之後,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在一生中也許犯了最大最嚴重的錯誤。
媛芬的前後兩個丈夫是這樣的不同,正信是多情和浪漫的,葉寶倫則是自我和現實的,前一個丈夫會寵著自己,後一個丈夫卻要自己時刻去關注和給予。媛芬開始思考,自己到底怎麼會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但她從來不願真正的想下去,因為那樣她就必須面對自己的背叛,自己放任情慾的墮落這樣一個現實,這是媛芬正直善良的一面所不能容忍和面對的。她只能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出於和葉寶倫的愛情,並盡自己一切的努力去營造和維護那愛情,甚至欺騙自己沉醉於那所謂的愛情。
害怕面對自己的過失和現實的媛芬,極度敏感於別人對自己新家庭的看法,任何家中的矛盾以及不協調的氣氛都會令她十分的緊張,她敏感於葉寶倫的每一個動作和眼神,而明星般英俊有型的葉寶倫走到哪裡仍然是女人們眼睛追逐的對象,這使媛芬從剛開始時奪得戰利品的自得心態,變成了一種患得患失的神經質心態。葉寶倫會背叛春花,會不會背叛自己?當然,媛芬自信自己不是春花,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和尊嚴,媛芬選擇的是時刻磨尖自己的牙齒和爪子,準備和一切敢於侵犯者一決生死。
葉寶倫知道媛芬的厲害,在媛芬每天溫柔賢慧、幾乎是無可挑剔的付出中,葉寶倫永遠能讀懂的內涵是: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如果你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們就拚個你死我活。葉寶倫再也不能像和春花一起時那樣,自由的和朋友們煮酒聊天到天明,暢談古今論英雄了,這一對終於掃除一切障礙走到一起的人,似一對掉進互相設置的機關的獵人,誰也無法逃脫。
媛芬的規則是:我為你當牛做馬都行,但你必須每天守在我的身邊,你的一言一行都必須有交待。葉寶倫的規則是:既然如此我就坦坦然然的做老爺,不過我跟你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我就在家享受好了。兩人之間這種基於控制和佔有,而不是基於信任、真愛和尊重的關係,給整個家庭帶來的是極端怪異的氛圍。
不僅於此,媛芬常常私下對薛珂說的一句話是:「你別看我好像對他們很好,其實媽媽和你才是最親的人。我這已經是第二次婚姻了,說什麼也得走下去,我不能讓別人看我的笑話,媽媽這輩子盡讓人家看笑話了那不行,這也都是為了你好,長大了你就明白了,我也是為了不讓別人看你的笑話。」
薛珂被要求和母親保持高度一致,對葉寶倫一定要很有禮貌,家裡的事絕不能和外人講。媛芬也時常提醒薛珂:「你是女孩子,現在葉軍還小,但畢竟是男孩子,你跟他要保持距離,在你爸爸面前也一定不能放肆。」
薛珂能感覺到母親對葉寶倫的高度警惕,隨著年齡的增長,出落得越來越可愛的薛珂被母親嚴格的規範著在家中的言行,有時薛珂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時,天性中活潑天真的一面也會被牽動。一天薛珂在飯桌上興奮的講起了學校裡的開心事,她發現葉寶倫在很有興致的聽,並且也露出了笑容,薛珂得到了鼓勵,就更加興奮的說個不停。
可是坐在一旁的媛芬卻顯得非常的壓抑和忍耐,終於媛芬用一種滿是責備的口氣說:「你快吃飯吧,說說說,吃飯那來那麼多話。」薛珂被媛芬的語氣所震懾,這才注意到了母親那張陰沉的臉,並被媛芬嚴厲的眼神嚇得忘了自己在說什麼,飯桌上的氣氛立刻變得很不自然,薛珂低著頭像往常一樣的默默的快速吃著,恨不得能夠立刻離開飯桌,躲到自己做功課的小角落裡去。
相比之下葉軍的處境也許更為艱難,父親葉寶倫幾乎從來不主動的和他談心,而後母媛芬的關心又是非常表面和不真誠的,一個心靈被放任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如何規範自己的言行,而當他的不懂事和不用功學習等等問題出現時,所得到的只會是葉寶倫一頓狠狠的棍棒和怒罵。葉寶倫武力教子的場面是恐怖的,每次過後葉軍的身上都是一條條青紫的傷痕,看得薛珂心驚肉跳的,也對這個弟弟產生了深深的同情。
而葉軍剛開始時候還會因害怕而膽怯,但幾年後便因習慣而毫不在乎了。薛珂看到他常常這裡還是滿身傷痕的恐怖狀,那邊卻已像沒事人一樣的嬉笑如常了。天長日久父子之間除了日益加深的仇恨就什麼都被消滅光了。葉軍越來越多的逃到母親處避難,葉寶倫更覺得都是那個沒有知識的春花慣壞了葉軍,把葉軍的一切教育上的失誤都推到了春花的身上。
六年的中學時光,薛珂覺得生活就是一種無限的忍受,她別無選擇的適應著這一切。這種曠日持久、日日夜夜的精神壓抑在不知不覺中把薛珂的心磨得很蒼老。薛珂發現自己很難和同齡人產生共鳴,同學們喜歡的東西她都喜歡不起來,覺得那些東西非常的幼稚。什麼明星、電影、甚至時尚,在她眼裡都如同幼兒園孩子手中的玩具,不過是騙人的東西。可她又非常的害怕孤獨和寂寞,所以也就裝著表現出和大家有同樣的喜好,但在內心的深處薛珂又在嘲笑自己不過是在演戲,騙人也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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